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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盛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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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盛瞳

用一輩子愛你,然後在最後一秒為你死去。

——摘自盛瞳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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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夏。

高中輟學的漫畫家盛瞳,正貓在自己的出租屋裏,喝著奶茶,默默盯著窗外在艷陽下微微顫動的綠葉。

他常常思考同一個問題——那就是,要不要出門?

他已經窩在家裏一星期了,全靠速食面支撐著活下去。

理智告訴他,春去夏來,換季總是乏困,出門呼吸新鮮空氣也許才能讓他枯竭的靈感重新煥發生機。

可情感上,他對把自己重新包裝一遍然後沿著小區石板路轉悠一圈的運動量感到十分抗拒……

身為一個漫畫家,宅是刻在DNA裏的本能。對死宅而言,出門是件比出櫃更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事。

就在盛瞳炫完整杯奶茶,抱著抱枕躺到床上決定再次將擺爛進行到底時,板磚機響了。

看清來電人,盛瞳勉強摸過手機接電話。

“是瞳老師嗎?我是制片的小春,你的漫畫《鏡中城池》改編的電視劇主演已經初步敲定,我來通知您一聲,詳細資料我郵件發給您了。”

盛瞳呆了呆,手忙腳亂地打開臺式機,同時問:“抱歉我睡迷糊了,那個,男主角定的誰?”

“老師,是一個新人演員,不過他很帥哦。”

電話那頭的女聲無比激動,盛瞳點開屏幕上刷新出的硬照。

“老師,您要來現場看看嗎?”

“我去。”

只看了照片一眼,盛瞳就決定去圍觀試戲現場。

《鏡中城池》試戲的地點是錦堂大酒店,片方包場了二樓大堂。

下午三點一刻,宋春站在門口接待要來的演員,給他們依次分發號牌。

發著發著,她發現有人不接,只是局促地沖她擺手。

“你好,我……我是來看戲的。”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穿了身白體恤,戴著鴨舌帽、口罩,無措地抱著胳膊,盡管他看上去很想低調,但一身骨瓷般白的皮膚卻讓他成為了人群的焦點。

看戲?

宋春一時間沒明白他的話。

青年見她沈默,似乎意識到話沒說對,連忙接著道:“我是說,我不是來試戲的,我,我是作者,原著作者,阿瞳。”

宋春恍然大悟,連忙笑起來:“瞳老師,原來是您啊,早說呀,跟我來,試戲才剛開始呢,您來得真早。”

她有點詫異,之前一直是電話和盛瞳聯系,沒想到本尊看上去比想象中年輕得多,完全就是個清純大學生,哪裏像是二十六七的人?

不過心裏怎麽想面上她都沒帶出來,領著盛瞳去了場地。

盛瞳跟著宋春坐電梯上到二樓,發現眼前排場比想象中還像模像樣:一張鋪著天鵝絨的桌布的桌子擺在最後,挨著六七張凳子,凳子上已經坐了幾個一看就是老資歷的業內人士,場地各個方位的還架了許多臺攝像機……

場地內已經有個女演員在表演,臺詞鏗鏘有力,現場很安靜。

“我站在這裏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盛瞳很小聲地問宋春。

“您想呆多久都行,我給您找張凳子來,有什麽需要您隨時聯系我。”

宋春拉過一張沒有靠背的凳子,示意盛瞳坐,還拿了一沓訂好的A4紙和礦泉水給他,接著又道,“瞳老師,這是臺詞本,現在我們面的是女三號,您要是有什麽建議,可以告訴我,我會給導演組的人反饋。”

盛瞳沒坐,捏著臺詞本躊躇:“謝謝,其實不用那麽麻煩,我就是看看……請問你們已經面過哪些角色了?”

盛瞳說話時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目光,鼓起勇氣,還是沒能把在心中打轉的疑問原原本本問出口。

其實他在乎的只有男主角。

但這種事羞於啟齒。

宋春倒是了然地笑起來:“老師你是想問路知遙吧?他還沒來,但是快了。”

盛瞳感覺耳朵燒起來,有種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的錯覺,下意識就做了多餘的辯解。

“他,他畢竟是演男主角,我,我想仔細看看他。”

“是呀,這是應該的。”宋春笑著,“您放心,他絕對沒問題。”

試戲現場人來人往,攝影師不斷調試機位,導演組的人坐在一起低聲討論。盛瞳坐在場地最外圍,一坐就是一小時,一遍又一遍看已經倒背如流的臺詞本。

他開始有些慶幸自己只是個沒什麽話語權的原著作者,在這個無數人手匯聚的工程裏只用充當看客。

他實在不擅長和人交流,更別提和很多人交流。從很久以前,長久的和許多人呆在一起他就會缺氧。就像是魚被迫上岸,進入了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他開始回憶照片上看見的那個青年。

只用了一眼,他就確信,他的確很適合自己筆下的角色。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其實他認識他的。

路知遙曾是林城一中的一個傳說。

只要他出現,就會占據所有人的視線。

從初一到高三,喜歡他的女生能組成一個連。女生們喜歡他國旗下講話時的冷臉,喜歡他在球場上壓根不看籃板投中的三分球,喜歡他在聯歡晚會上用大提琴拉巴赫時憂郁的眼神。

甚至曾經有人拿他當作文素材,還獲了獎。說他生來就是閃耀的恒星,即便他並不在意,也能照亮宇宙的角落。

盛瞳也認識他。

不可能不認識。

路知遙不知道,當他和外校的混混爭奪那只死去的雛燕時,還有一個人正在樓上看著他。

看著渾身都是傷的他用手扒開積雪,將一只死去的雛燕埋進了土地。

那只雛燕也許什麽都不是,但被虐待死後,終於安息在了自由的土地。

後來放學時,盛瞳不止一次混在人群裏,和其他人一起看著路知遙獨自在積雪的長街裏走遠。他總是獨來獨往,料峭寒風微微吹起他的額發,露出漆黑的瞳孔。那雙眼睛像一面鏡子,註視著雪落下。

他用這雙眼睛看過人來人往,看過四季流轉。

“那個男主路知遙是不是不會來了?”

“不來也正常,都內定了來幹什麽?”

“我還以為能見識見識本人呢。”

忽然幾個妝容精致的女人從盛瞳身邊路過,零碎的交談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盛瞳蹭地一下從座位上起來。

支撐他坐在這裏的勇氣忽然在這瞬間潰不成軍——讓他透過重重借口體察到了自己的那絲不可告人的期待。

隨手把臺詞本和一口沒動的礦泉水放在椅子上,盛瞳倉皇而逃。

路知遙根本不認識他。

他為什麽要來見他呢?

他又在這場只有他一個人的戰爭裏打了敗仗。

匆匆前行,盛瞳神思恍惚,坐電梯下樓竟然忘了按樓層,電梯門開的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被帶到了負一樓停車場。

被停車場內閉塞的熱風刮了一臉,盛瞳總算清醒了些,吸了吸鼻子低頭別開臉,等著電梯外的人進來。

一個短發女孩出現在盛瞳視線裏。

“路哥,這邊。”

女孩走到電梯門口站定,導致門遲遲沒有合上。

接著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盛瞳不喜歡和陌生人目光相接,就死死盯著電梯內貼著的牛奶海報。

“路哥,再過三分鐘就遲到了。”

女孩提醒。

“好。”有人回答。

盛瞳呆了呆。

耳畔的嗓音淡漠而熟悉,熟悉到讓盛瞳感覺胸腔裏的那顆心又開始了生理性的疼痛。

他極其緩慢地擡頭,裝作不經意地看向身側的男人。

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別人,正是五年不見的路知遙。

他暗戀的人。

盛瞳用餘光打量眼前的年輕男人。

他穿了身低調的黑色衛衣,帽衫遮去了大部分臉。

白熾燈的冷光將他瘦高的身影在地上拖長,淩亂的額發下,是一成不變的冷淡眼神。

五年不見。

他一點也沒變。

這五年,盛瞳其實曾無數次翻出畢業照,看他的樣子。

他也只有這一張和他有關的照片。

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張臉了。

他曾用炭筆成百上千次地描繪它。

他熟悉他臉上每一處的明暗變化,每一寸肌理的起伏。

他本來打算把關於他的畫在未來的某一天精心裝訂成冊,全部送給他的。

但是沒有然後。

因為路知遙不會喜歡他的。

短暫的幾個呼吸間,盛瞳就這麽渾身僵硬地站在電梯最角落的位置一動不動。

他腦子裏很亂。

不想被路知遙發現,可心中又隱隱約約有種期待感。

期待……期待什麽呢?

期待路知遙,能認出他這個陌生人嗎?

他覺得很恥辱。

“叮”一聲響,電梯又到了二樓。

盛瞳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摁去一樓的按鍵。電梯門打開,他又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

盛瞳渾身僵硬,分外狼狽。

這下是徹底不敢讓路知遙發現他了。

等路知遙和短發女孩走出電梯後,他才擡手按下了1樓。

電梯門一點一點合攏,路知遙的背影在縫隙中遠去。

盛瞳心裏的酸澀一瞬間到達了頂峰。

心底有個聲音誘惑著他按開門走出去,但僅存的自尊像一層薄薄的巖石覆蓋著他,讓他渾身動彈不得。

就這樣吧。

盛瞳深深呼出一口氣。

“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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